集 9 遺忘之港

<pinkring 文學週記25> by Evonne Lee

品克琳與她的女人們:蝴蝶、微風、麗日和星光

第二季

集 9  遺忘之港

 

身體裡面的那個愛情的證明,我得好好的保護著才行,伴隨日夜與夢醒,永不停止的兩個心跳聲,讓我覺得好心安, 我和我的愛情,都還活著。我和Mojito先生能真正擁有彼此的,雖然只有那一時一刻,以及在Lady M酒吧裡那些氤氳迷離的短暫時光,我擁抱著這些珍貴記憶,帶著小小的泅泳在溫室裡的她,和一本詩集,離開我生長的地方。

 

「小姐,機場到了。」我摸著肚子輕聲說,嗨,我們即將遠行。

「謝謝你。」我小聲地回應落腮鬍先生。

「小姐,你一個人喔,好勇敢。」不,是兩個人。

「再見,保重。」落腮鬍先生從駕駛座轉頭看著我,他的紅唇說話的時候散溢出檳榔獨特的氣息,使得我的胃一陣翻攪,然而陌生堅定的眼光中有溫暖有真心,卻又教我眼睛酸熱起來。

「再見。」我噙著淚,落腮鬍先生,人海茫茫再也不會相見吧。

 

看著黃色計程車遠去,車子在地平線上越變越小,越變越小,小到只剩遠遠的一個小點,我才轉身帶著我自己以及我那無可告慰的情緒,走進寬闊、明亮、高挑的機場大廳。

川流不息的人們,每個人都帶著大大小小的行囊,離去或歸來,都有個方向,再見或歡迎也都有個擁抱,而我,我連愛情投注的標的,都像個幻影,茫茫然而不切實際的未來,沒有去處,也沒有擁抱,何去何從,我一籌莫展。

 

就在歇腳的當頭,發現身邊坐著兩個來自韓國釜山的比丘尼,正在以韓語輕聲交談著,其中一位發現我注視的神情,以熟練的中文與我攀談,親切低緩循循善誘,我終於抓住有溫度的依靠,一五一十將自己的遭遇細訴。兩位比丘尼慈眉善目,只對我做了個揖,說:

「好好的安身,立命,一切皆天意。」

 

就這樣,我和我的命運共同體,踏上全然陌生的韓國釜山。

有熱心的比丘尼的幫助,我在釜山南浦洞附近找到住處,房東是一位寡居的老太太,經營中藥材乾貨店,店鋪裡面瀰漫著古老的氣息,種類繁複的人蔘,林林種種製作成乾貨有「白參」、「西洋參」、「黨參」、「太子參」、「沙參」、「丹參」、「玄參」、「苦參」、「五葉參」等等,我一時之間還認識不完,或浸泡在藥酒裡的瓶瓶罐罐,整個店裡的中藥味道,教我的胃又是一陣翻滾,有點佝僂蒼老的房東太太金春婆婆,意味深長地看著我,激動而熱情的直嚷嚷:

「以後妳就安心住下吧,不必擔心未來的事。」

果然她三不五時地燉煮人蔘料理替我補身,濃而不膩的湯頭,配上嫩而不韌的雞肉,雞肉肚裡有糯米、人參、杏仁等食材,我常常整鍋吃得精光,金春婆婆才露出滿意的笑容。

「婆婆為什麼現在一個人住?」

「店鋪旁邊那座影島大橋,有看到吧?」

「有啊,每天兩點橋面會升起,為什麼呢?」

「我跟妳一樣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。」

金春婆婆閉上滿是皺紋的眼睛,陷入回憶中...。

 

這座「影島大橋」,是日據時期連接南浦洞與影島的運輸橋樑,當年為了讓來往與南港與北港的船隻通行,每當有大型船隻經過時,橋的一端就會升起,形成非常特出的景觀。

1950年,那時我非常年輕,跟妳現在一般年紀吧,我和先生一起經營著現在的店鋪。韓國戰爭爆發,全國年輕男子都被徵兵去了,我先生也是。隨後北韓突破38度線進攻南韓,北韓解放軍靠著坦克與步兵強壓南韓邊境,一路攻陷各地,南韓與聯合國軍隊被逼到釜山洛東江一帶。

我非常焦急的等待著先生的消息,在這座大橋上的欄杆上刻上他的姓名,經常站在橋墩上留著淚水,大聲哭喊他的名字。聯合國軍隊登陸仁川,釜山防禦圈從南部包抄收回漢城,我日等夜等,每天在橋上徘徊,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他的影子再次出現,然而,出現的只是藍色天空中不斷盤旋的海鷗而已啊!

我終於等成了現在的模樣,我守著這間店,不敢離開,怕他回來找不到我呀!

 

金春婆婆的傷痛、無助、思念,是戰爭殘忍的背後真相。

每次我站在橋上,迎著海風吹拂,眼前紅艷的夕照海面,平靜無波,過去曾經的時光絮語漸息,遺忘不了的情感,就讓它在埋藏在心裡吧!

(下集待續)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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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佈日期 2022/01/1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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